马度秦山雪正深,北来肌骨苦寒侵。
他乡就我生春色,故国移居见客心。
欢剧提携如意舞,喜多行坐白头吟。
巡檐索共梅花笑,冷蕊疏枝半不禁。
——杜甫《舍弟赴蓝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三首》之二
公元767年冬天,中原正黄昏胡骑尘满天,寓居成都浣溪畔草堂的杜甫,闻知去蓝田接自己妻小的弟弟杜观已在归途的消息,喜不自禁,跑到檐前凝视梅花,作诗三首。自北宋开始,为了纪念杜甫,在诗人浣溪畔草堂故居便建园立祠。自此,便有了春日草堂赏梅的习俗。
农历正月十八,我与画友乘车直趋杜甫草堂,望着车厢里一张张欢快的脸,似春风吹暖心田。“浣花溪到了”,不知谁喊了一声。油绿似碧的浣花溪里,那无数的火红、褚黄的鱼儿,悠然漫游。
“花径不曾缘客扫,蓬门今始为君开。”走在杜甫当年走过的花径上,梅苑里人声传来。走近园门,只见里面已是人影憧憧。嗅着香风,来到几株高达三米的梅树前,树无片叶,花杂黄亮,似蜡染成,花瓣反卷,大如铜钱,让人心旌摇曳,此品种古谓之荷花梅,乃是素心腊梅的一种。梅树皆褐色,老干苍劲,新枝挺拔。舒展明快的“朱砂”,如口吃语结涨紫了脸的少女;富丽繁盛的“宫粉”,似满怀情愫矜持的少女;大红梅,模样端庄,花态若碗,朱唇吹送浓郁甜香,活脱一个描眉涂彩的舞花旦。
阳光很薄,风儿很柔。行行停停、停停行行,细辩轻嗅,繁花渐欲迷人眼,“咦,檀香梅”,游人中有惊叹声传来。逼近一看,花色纯黄,其心紫色,一个个花蕾,很像一张张欲说话的小嘴,从小嘴里吐出淡淡的幽香。“蝶采花蜡,还将蜡染花。一经坡谷眠,名字压群葩”,游人中不知谁低呤着王十朋的诗句。
虚心的绿竹、挺拔的青松、孤标傲世的梅,倚在一起,人们赞之为“岁寒三友”。盆景梅桩,让赏梅人眼界大开,它们姿态古朴曲雅,或立或卧,或倾斜曳出,造型多姿,宛如一幅幅古画。倚崖倒挂的悬崖式,虽倾斜而苍劲有力;卧龙式则曲折起伏;虎坐式则浑厚雄壮,盘根错节,有如虎足着地;硬拐式,主干虽折成锐角,仍花枝繁茂,刚劲有力,表现出梅花强大的生命力。最奇的是“游龙梅”,不用捆扎,天然生就龙形,昂首摆尾,刚健雄劲。“赏梅,贵稀不贵繁,贵老不贵嫩,贵瘦不贵肥,贵合不贵开。梅好温湿气候,土质不甚选择,但求爽水向阳之地,栽植时为增添画意,对于形态选择,不求挺直壮观,而讲究横、斜、倚、曲、古、雅、苍、疏,至于庭栽之梅则……”一个园丁为我们讲解着赏梅、植梅的知识。
“先生,照一张像吧,工作顺利,日子似繁花争春。”在低柔的招揽声里,“咔嚓”一声影像便永留心间……向西而行,踱步工部祠前,“恰受航轩”里舒卷的风,吟哦着“幸不折来伤岁暮,若为看去乱乡愁。江边一树垂垂发,朝夕催人自白头”的诗句,吹落了池畔竹叶的泪珠,敲响绿潭。水边,枝枝下垂,或单瓣或重瓣的照水粉梅,却不解诗圣的凄楚,正忙着试粉红、雪白的婚纱,对着水面顾盼自赏。工部祠前,几株老梅,虬枝古干,满身龙鳞,苍劲挺拔,繁花密蕊,几位男女游人凝视梅花,旁若无人,他们可在聆听那遥远而又近在眼前的诗圣的吟哦?抑或是心琴被柔风拨动,对着梅花遥想古今名人诵梅的佳话: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。”林和靖神来之笔写出了对妻子无限眷恋的柔情;南宋诗人陆游低吟“无意苦争春,一任群芳妒。零落成泥碾作尘,只有香如故”,诉说梅花与自我的高洁;一代伟人毛泽东颂“已是悬崖百丈冰,犹有花枝俏。俏也不争春,唯把春来报。待到山花烂漫时,她在丛中笑”,抒发梅的战斗精神与谦逊品格。
友人道:“龚自珍在《病梅馆记》不是批评了时人那种“‘梅以曲为美,直则无枝;以欹为美,正则无景;以疏为美,密则无态’的赏梅观吗?他认为那样的梅是一种病态的美,为什么现在人们还认为梅以疏以曲以欹为美呢?”
“那是龚自珍通过比喻批评当时荒谬的人才观,其实中国文人画中的梅多以疏以曲以欹为美,以表现其性情。当然,未经人工修饰的梅,也有其狂野美的一面。”我沉思后答到。
杜工部祠的圆柱上,清代道光年间进士、四川学政、著名书法家何绍基所题的楹联“锦水春风公占却,草堂人日我归来。”触动我心。诗圣,今天你若面对这国泰民安、百业俱兴的景象,心情定会是“巡檐索共梅花笑”,“漫卷诗书喜欲狂”吧!